第九章
沽朴森，民宅天台。
诺勒瓦·查德，不、应该说夕业，他平躺着仰对夜空，群星失去了光泽，取而代之的是黑红的反差——坏死的黑和鲜活的红涌动交织着拼接成了天幕——沽朴森未经修饰的穹宇无法阻挡群星巨变的视觉印象，但这座太空城里的人仍旧如往常一般地生活着，仿佛头顶上的事情稀松平常。
“这个城市里的人真平静啊。”
黑红的幻影悄然而至，仿佛天幕降临到了人间。
“你以为这个城市里的家伙都是什么，他们都是只差一步就成为X的人。这点事情，他们早都看透了。”
“是啊，虫魔不可能彻底毁灭人类和翼神，只要明白这一点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呢？”
幻影逐渐具象，浮凸成了人类的面貌，秀气的青年男子脱离了虚浮的幻影落脚在夕业身边，静静地坐下了。
“假面，你果然还是习惯演绎‘钴蓝青’的样子啊。”
“钴蓝青”没有说话，它迄今为止已经演绎过太多人了，甚至包括孤行的军国，因为每次演绎都几乎和真品别无二致，自我这个概念已经淡去了。可以这么说，它在演绎任何角色的时候，都和“钴蓝青”没有差别，那么判断它曾经是钴蓝青的标尺也就不存在了。
虫魔诸王假面演绎者，曾经是谁，钴蓝青亦或别人，又有什么区别呢？然而这具可恨的皮囊还是记住了，每次它习惯性演绎的时候都会以那个几乎快要忘记了的最初，现身。
夕业的眼睛读出了它的惆恼，却没有宽慰的语言，所以他干脆换个话题。
“所以呢，经过这么长时间，你找到你之所以变成虫魔诸王、而非虫魔的理由了吗？”
演绎者的眼睛亮了起来，随即又暗了下去。
“没有，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宏大的目标。如果刚跨过界限的时候还有的话，现在已经没有了。刚成为现在这副样子的时候，我想知道真相，想明白这世间规律的所有。”
“然而‘真相’并不复杂，‘所有’也并非无限，那时候、还是钴蓝青的时候想知道的东西，我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。按虫魔诸王的诉求来说，已经可以去死了。但是我却一点求死的欲望也没有。”
“哈哈哈，别的虫魔诸王都是渴望目标实现尽早解脱，你倒感觉害怕目标实现……”
夕业笑得坐了起来，演绎者却丝毫没有被他的笑声带动，依旧沉着满面的愁容。
“不是害怕目标实现，是根本不知道目标。‘真相’只是钴蓝青的目标，而不是假面演绎者的目标。虫魔诸王因为宏大的目标而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求死欲，但我连那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这倒是个大问题。求死欲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而加强，就像人类越老越渴望活下去一样。不知道目标的话，难以抗拒与日俱增的求死欲。历史上也不是没出现过因此而短命的虫魔诸王。”
演绎者像个绝症病患般垂下了脑袋，然而夕业却仿佛看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放声大笑。
“诶诶诶，你克制点，老疯子。你知不知道，我现在很想吃了你。”
“抱歉抱歉，只是实在忍不住了。在我看来你的目标很明晰啊——‘真相’实在是一个太过宽泛的概念，你既可以说你彻悟了，也可以说你仍未知。有已知的，当然也有你未知的。而在我看来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要穷尽这世间所有真相，将之串联起来，达到通晓世间运转规律的程度——而这个目标，你能够自负说自己实现了吗？”
夕业将视线重新转向天幕，那里红得像被点燃、黑得像被烧焦，压抑的业火穿行在这片宇宙，连群星的光辉都被燃烧殆尽了。
“比如说，虫魔诸王怀着各自的宏大目标点燃了这片业火，而它们的目标代表着虫魔世界的真相、运转的规律。你不主动进行什么，却如此配合地让他们进行下去，包括孤行的军国那次也一样，此种举动难道不正说明你也还在求索着真相吗？你贪婪地，连那些和你一样却又迥然不同的疯子在想什么，都渴望知道；你连虫魔世界的运转规律都想要握在手中，就像你现在握着人类、翼神世界的运转规律一样。”
夕业的话语让演绎者的愁容僵住了，然而尾音落下，僵滞的表情立刻鲜活了起来，那仿佛找到新蚂蚁洞的顽童般雀跃。
“真是当局者迷。不过老家伙，说到孤行的军国那次，你也知道方绪不是孤行的军国，只不过当时有人蒸发了真正的方绪，让我同时演绎方绪和孤行的军国。换而言之，孤行的军国至今仍在人类和翼神的世界里。你不想知道它是谁吗？作为报酬，我可以告诉你哦。”
夕业呆愣了一秒，随即轻笑。
“我早就不关心这些了。外面的世界，对于我来说只是写在纸上的故事而已。自从我选择放弃X的身份、来这里孤老终身的那一刻起。”
夕业压低视线，俯瞰沽朴森规划怪异的民宅区。稀疏的人们在街道上过往，不认真找很难发现，尽管他们的步态那么地悠悠然。
“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放弃了成为X，选择到这座孤岛上生活的。”
看着夕业那仿佛要消融进时间之流里的目光，演绎者在暗自诡谲地笑，想“真是钓不起你，老东西”。它本来想让老人将期许的视线聚焦过来，再恶作剧地说自己也不知道——孤行的军国每次都以虫魔的姿态和它交换情报，仿佛刻意提防它般从未暴露自己的化身。那家伙简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此刻的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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